胡云爸向記者展示兩年多積攢的上訴材料。新京報記者陶若谷 攝 2018年8月27日,他又帶著胡云坐了30個小時火車從齊齊哈爾到呼和浩特,找二審法官和檢察官,希望他們看看孩子目前的狀況。省高院門口,他沒見到想見的人,和法官通了一個2分鐘的電話,得到回復(fù):案件正在審理中,判決結(jié)果以書面的案卷材料為準(zhǔn)。 大巴車抵達滿洲里時天色已晚,邊境小城的街兩旁,洋蔥型圓頂和拱門尖頂?shù)奶K式建筑群錯落交織,亮起暖黃的燈光。 路過一座12層的酒店時,胡云爸朝窗外一指,"喏,福潤興。" (四) 滿洲里的酒店一年只熱鬧三個月,最熱的、草長得最高的三個月。 " 福潤興" 對外稱四星級,一位在這里工作6年的員工說,酒店一直正常營業(yè),一天也沒耽誤。停車位充足、視野好、熱水足。 福潤興酒店外景。新京報記者陶若谷 攝 員工眼里的石學(xué)和,是身家至少千萬級的大老板,對誰都挺友善,不會因為誰沒錢沒勢就看不起,完全沒想到他會干出"這么缺德的事"。 石學(xué)和住在城中心的一個普通小區(qū),其中有幾棟樓是他的公司修建的,他就住在兩棟樓之間連廊搭建的房子里。 這一年多,鮮有人再見到他的妻子和兒女,"這幾個窗戶一直黑著燈"。從前,他的妻子常去小區(qū)附近的浴池洗澡,洗一次十幾塊錢。一位搓澡師傅喊她"莊姐",事件發(fā)生后,搓澡師只見過她一次,她猜,"莊姐應(yīng)該挺恨丈夫"。莊姐50來歲,是滿洲里市世興房地產(chǎn)開發(fā)有限公司的法定代表人。她還是石學(xué)和任董事長的呼倫貝爾市呼倫湖建筑安裝工程公司的監(jiān)事。 2018年9月9日黃昏時分,莊姐沒有化妝,穿一件暗紅色針織外套離開家,鎖上屋門后,她上了一輛黑色奔馳GL系越野車。 石家在當(dāng)?shù)厝搜劾,?quot;神龍見首不見尾的能耐人"。鄰居們對石學(xué)和的評價是和氣、低調(diào),也有人覺得他倒霉。一名40多歲的男子稱石家兩夫妻年輕時從南方來到滿洲里,從10個人的小包工隊干起,有如今的成就不易。 石學(xué)和被捕前居住的地方。新京報記者陶若谷 攝 兩年多來,被告席上的八人除在法庭上例行公事履行道歉環(huán)節(jié)外,沒有任何一人聯(lián)系過女孩們的家人表示歉意。 " 你不愿來,律師來也行。沒有,一次都沒有。"吳月媽想不明白。 吳月的代理律師塔拉說,二審不是家屬上訴,而是八名罪犯提出上訴,為自己做無罪和輕罪辯護,"能維持原判已經(jīng)很不錯了"。 律師塔拉參與了從一審到二審全部的司法過程。她說,受害女孩和家庭實際承受的困難,從現(xiàn)有法律上來看是一個空白,"沒有人為此買單"。二審結(jié)果她并不意外,"對刑事附帶民事的賠償范圍,法律條文有明確規(guī)定,只包括已發(fā)生的醫(yī)藥費、誤工費等,未發(fā)生的費用和精神損失費均不包括在內(nèi)。" 她說,"法官只能依據(jù)現(xiàn)有的法律條文判決,也做了大量工作想要調(diào)解,但石學(xué)和的兒子不出錢,沒有辦法。" 賠償金問題,雙方在法庭調(diào)解下溝通過幾次。今天60萬,明天90萬,后天20萬……不管是胡云爸還是吳月媽,賠償款對他們來說始終是一串?dāng)?shù)字。最后一次提到賠償是在二審法庭上,石學(xué)和的兒子提出,賠償胡云家30萬,其他四家每家5萬。 對胡云家要求的240萬和其他四家要求的160萬賠償款,二審判決指出,除一審判決中已判罰的醫(yī)院治療費、鑒定費和交通住宿費等8萬余元外,其二次上訴提出的精神損失費、誤工費、轉(zhuǎn)學(xué)安家費等,不屬于刑事附帶民事范圍,不予支持。 11月2日,內(nèi)蒙古省高級法院宣教處一名于姓工作人員稱,如果是已經(jīng)宣判的案件,一定是遵照正規(guī)程序作出的決定。 (五) 和胡云一樣,吳月和李莉都是性侵案的受害人。 胡云第一次被強迫"接活"那天,念初二的吳月跟著王紅在操場圍住胡云,她被王紅威脅負責(zé)看守、收錢。胡云被拽著頭發(fā)腦袋按到地上挨打時,李莉就在邊上看著。她聽到王紅一伙人說,"不聽話,就把你拉到扎區(qū)(扎賚諾爾區(qū),滿洲里城郊)洗頭房賣了。" 這一年多,吳月和李莉成了最好的朋友。她們原本不認識,五個女孩中只有她倆去過法院。庭審期間,兩人在法庭隔壁房間并排坐著,對著墻上只有圖像沒有聲音的閉路電視,看著大人們爭來辯去,心里煩得要命。 吳月不想去,聽說要現(xiàn)場指認罪犯,硬著頭皮去了。她希望"那件事"迅速了結(jié),再也不要有人再提。至于怎么了結(jié),"不要跟我說,那是大人的事。" 一年前,吳月第一次去桑拿屋洗澡。洗著洗著,她睡著了,睡得很沉。在這個封閉的、熱氣蒸騰、被暖黃色木板包裹的房間里,她沒有再夢到逼她"接活"的王紅,沒有夢到挺著肚腩的"老姨",沒有警察律師記者的喋喋不休,也沒有爸爸媽媽。 此前,她睡覺經(jīng)常猛地一下睜眼,像課堂上偷著睡一樣。那段時間,父親脾氣一上來,就罵的難聽:"沒你這樣的女兒"、"你現(xiàn)在都不是小姑娘了"。吳月不吭聲,眼淚刷刷流。一次,她爬上五樓臥室的窗臺,有了輕生的念頭。她想不開:"悔,悔不該認識那些人,把我?guī)У綔侠铩,煩大人沒完沒了吵吵嚷嚷?墒虑橐呀(jīng)發(fā)生了,不能怨,也不能悔。" 母親左右為難,心里覺得不是她的錯,但面上也不敢維護她?粗畠涸谖堇锟,丈夫咆哮完也擦了兩把眼淚,"這個家怎么變成這樣了?" 早晨起來,她看見吳月就著寫字臺畫妝。雙頰抹上粉底,對著一塊小鏡子看了看,又畫上眼影,然后把長長的頭發(fā)扎起來,扎得很高,再系一根黃色發(fā)帶。吳月媽問她,"要出門哪?" 她說,"不出"。 出門見誰,出門干嘛,吳月媽現(xiàn)在格外警惕。今年8月份,母女倆剛為這事吵了一架。吳月的一個女朋友來家里住了幾天,女孩剛談了男朋友,吳月媽讓她們少來往,"她爸媽沒在家,老跟她待著,萬一出事兒了呢?" " 出啥事兒啊,媽?" 吳月媽不吭聲了,把到嘴邊的話又憋了回去。她知道,"那件事"就是一個機關(guān),稍微沾邊兒的都不能提。 從走進桑拿屋那天起,吳月愛上了洗澡,能洗將近一個小時,她似乎找到了屬于自己的解壓方式。爸媽不在的時候,吳月打開電視機,在熱搜欄里找劇看!堆屿ヂ浴肥撬X得"史上最好看的一部",看到魏瓔珞從底層一步步爬到高處,戰(zhàn)勝那些欺負過她的人翻身時,"老過癮了"。 李莉今年初中畢業(yè)了。中考8科一共考了305分,英語只得了46。就在畢業(yè)前不久,李莉媽接到了學(xué)校電話,到學(xué)校時門口已經(jīng)停著兩輛警車。 李莉又出事了。和上次又不一樣,這回李莉欺負了別人。 李莉媽帶著她給隔壁班的女孩道歉,那個女孩看到李莉直打怵,鉆到父母和警察身后。李莉恐嚇?biāo)?quot;不消停的話,晚上你回家可能就看不著你爸媽了。" 最近一年,李莉媽早已發(fā)現(xiàn)李莉不是從前那個說話軟綿綿的,早早起床朗讀英文的乖乖女了。性侵案發(fā)前,李莉上的是重點校,英語滿分120,總考110多。李莉媽請了司機接送上下學(xué),一天四趟。回到家做完功課,兩人倚在沙發(fā)里看蠟筆小新,體育課上要是多跑幾圈累了,女兒會撒嬌抱怨幾句。 性侵案發(fā)后,李莉媽聽到女兒和同學(xué)聊微信,語音里冒出來誰和誰關(guān)系不睦,要她出面。李莉媽見過幾個1米7多的女孩在家門口站著,她招呼女孩進來,李莉說不用,在那兒等著就行。 在原本為女兒設(shè)計的人生中,李莉會考上重點大學(xué),考上公務(wù)員,再嫁一個好人家,一生平順。眼看李莉的性格180度扭轉(zhuǎn),娟子心里既傷心,又隱隱有些高興,"再也不用擔(dān)心她被欺負了"。 她反思過,若不是胡云的一紙遺書扯出整個案件,李莉也可能從受害者變成施暴者,"下一個進去(公安局)的就是我們。" (六) 2018年9月7日下午,當(dāng)著我的面,胡云爸把其他四家人都約到胡云姑姑家。 客廳有二三十平米大,窗戶朝南。2點鐘,李莉媽踩著約定的時間到了,坐在沙發(fā)正中間,其他三家姍姍來遲。胡云爸最后坐下,坐在角落里的小木凳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