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念恩師羅田一中：廖智來

廖桂瓊 · 發(fā)表于 2020-10-11 11:50: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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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羅田一中老師：廖智來
我的母校廖家坳初級中學，前身是小學，創(chuàng)建于1914年，由廖氏宗族依托九房祠而建，是當時全羅田縣僅有的三所小學之一。文革期間祠堂幾乎被拆光了，最低處殘留著的斗拱飛檐雕梁畫棟的祠堂大廳，改做工友宿舍、米倉和柴房。又把轎夫留宿的腳屋，改作廚房。房前的草坪邊緣有一顆古老的丹桂。歲月在她的主干上留下密布的刀疤。稀疏的枝丫伸向天空，托著片片翠葉承受著春天的露水秋天的嚴霜。蟬鳴高樹日，她忍受著驕陽的炙烤；秋果滿園時，她散出馥郁的清香，“凌寒強比松柏秀，吐艷空驚歲月非”……

1985年9月我升入廖家坳中學。我像完全變了一個人，收起自己的“玩心”，全力以赴地搞學習。早上常常是第一個起床，帶著臉盆和茶筒從最高處的寢室摸黑起床，下二十幾級臺階，穿過教師宿舍中的走廊，又越過寬闊的操場，下十幾級石階，從一長排的徐氏祖墳邊經(jīng)過，下到祠堂舊址，又穿過田間小路，來到河邊的水井邊舀水洗漱。冬天早上到處黑咕隆咚的，現(xiàn)在想來十二三歲的我怎么不怕“鬼”，幸好很久以后才知道水井附近就曾有“共產(chǎn)黨”英勇就義……
我七年級時的語文老師兼班主任是晏慶武老師。晏老師個子很高，脖子上聳著一顆長長得方方的頭顱，額骨高高的，眼睛很小，卻常常睥睨或嗤之以鼻，把鼻子都“嗤”紅了。但他確實有引以為傲的資本，這就是他的才學。某一天，全校學生來聽晏老師的講座。當我們坐下來后，他就開講了：“語文是主課，是各門功課的基礎，它也是關乎說話的藝術。語文學習包括學習字詞句、修辭、語法和邏輯等等。學語法是為了把話說通順，用修辭是為了把語言說得生動感人……”教室里非常安靜，滿滿一屋子的七、八兩個年級的學生，竟悄無聲息，沉浸在老師的精彩的講解中。老師時而為我們朗誦詩歌《秀柳兒塆的女人們》，時而為我們講解羅田的‘六聲舉隅’，時而為我們介紹多種記憶方法，時而為我們賞析一些描寫的片段。最后，他告誡我們：“平時要多觀察，多聽、多讀、多寫。只要大家努力干，就會走向成功。補充一點，很多同學下晚自習后加班學習，熬到深夜，但上課是昏昏沉沉的，聽課效率不高，畢竟課堂是主陣地……”

還有一次，晏老師為我們講授《神奇的激光》。上課時晏老師讓我們提問。我舉手提問，站起來說：“激光在自然界存在嗎？為什么有那么大的威力？”晏老師說：“激光在自然界是沒有的，是人造光，是科學家發(fā)明的，是一種威力很大的光！”有同學搶著問：“可以用激光做武器嗎？要是可以，用激光一照，什么東西頃刻間不就灰飛煙滅了嗎？”“我想不會的，國際上肯定不準這樣，殺傷力太大！” 有人扯破喉嚨喊道。我說：“能不能用激光摧毀敵人的飛機？”老師說：“你想得好，也許可能！也許用激光在黑板上寫字，不用動手，也沒有粉筆灰�！� 鄂冠群高聲嚷道：“也許以后上課也不需要老師了！”大家瞠目結舌，老師微笑著說：“也許——一定——太好了……但我依然要教你的孩子的語文！”同學們踴躍發(fā)言，最后，鄂冠群高聲叫道：“激光的作用可真大啊——”老師總結說：“科學的世界永遠沒有疆界、無比深奧、特別有趣，希望你們?yōu)榱俗鎳拿魈炫W習，好好利用激光為人類造福。這節(jié)課同學們表現(xiàn)真好！”

這一年的冬天早早地來到了。因為在學校住宿，沒有火烘，更沒有棉鞋穿，我的腳后跟凍壞了，化膿爛了一塊，腳后跟冰冷而疼痛。但我還頑強地忍受著，把注意力放在學習上。一天，剛吃完午飯，廖家勝同學看到我趿拉的腳后跟，責備道：“你為什么不上藥？要是爛得露出骨頭，怎們辦？”“我以為沒關系，”我說，“況且期末考試快到了！”他竟然生氣了，一把背起我向衛(wèi)生院跑去。天陰沉沉的，刮著凜冽的北風，然而，家勝的背部卻暖烘烘的。一路上他“噗噗”的心跳和“咚咚”的腳步聲一直在我耳邊震響……

1986年9月10日，學校舉行開學典禮暨教師節(jié)慶祝大會。在掌聲中，我們迎來了新來的校長，他叫廖家鋒，沉穩(wěn)而儒雅。當掌聲停下來時，他發(fā)言道：“為了搞好我們這個雖然窮困但人才濟濟的學校，我們討論決定做好以下工作：第一、增強老師的責任意識，分別成立數(shù)學、語文、英語等教研組，著重搞好第一課堂，參加全縣的三科聯(lián)賽，和重點中學比一比；第二、搞好第二課堂，開展豐富多彩的活動，發(fā)展體育運動，組織籃球隊，和兄弟學校比一比；第三、加強對學生的思想教育，讓學生樹立遠大理想；第四、搞好后勤保障工作爭取教育局和社會的幫助，開辦第二食堂，安裝自來水；第五、自己動手，美化校園……他還談到我們這個學校的光輝歷史，說我們這個學校自1977年恢復高考以來，從這里走出去的學生，遍及各個名牌大學，有考上清華的（屈賽平）、上海交大（老校長的兒子廖向東）、重慶西南政法學院的、浙江大學的……還有，解放初在這里讀書的朱英國現(xiàn)在是武漢大學的教授、專家、博導，說不定將來的一些大人物就在你們中間……”我第一次體會到我們的方言也可以說得如此深刻生動而幽默、饒有趣味。

就是這樣一批在艱苦環(huán)境苦苦掙扎的老師，忘卻個人榮辱，把人生最好的時光交給我們，給予無私的愛，引領我們走上學習之路和人生之旅。時光流逝三十年，幾回夢里睹音容。

王演青老師總是慢慢騰騰地向我們走來。他高高的個子，長長的頭，略微向右偏，幾抹稀疏的頭發(fā)也隨意的地向右旋去，遠遠望去，就像傾斜的向日葵。王老師高度近視。黑板上偶爾寫錯字，筆跡也是歪歪斜斜的。同學們?nèi)轮謱戝e了，他半天也找不出來。因為近視，又很溫和。同學們在他的課堂上就“隨心所欲”地，有的搞小動作，有的做數(shù)學題，有的看小人書……1986年9月13日，上課鈴聲響過之后，王老師掇著一本書和一個顯微鏡走進來。同學們頓時興奮起來。有人大聲說：“喂，什么東西！”王老師把顯微鏡放在桌子上，說：“這是顯微鏡！最下面馬蹄型的鐵座子，是鏡座；上面豎起的彎彎的柱子，叫鏡柱；上面有兩個一粗一細的螺旋，最上面是圓筒型的鏡筒……”坐在前排的我便伸過頭去，看得清清楚楚。大家沒親眼見過真正的顯微鏡，所以都想上去看看。教室里議論紛紛。廖學軍說：“要是每人有一臺才好呢！那才有玩的！”同學們大笑起來。

王老師叫大家一個一個地上講臺去看。有的同學高興得跳起來，有的“兩股戰(zhàn)戰(zhàn)”準備沖上去搶先，文靜一點的同學一直拍著手掌……首先，鄂艷群同學驕傲地大模大樣地走上講臺，他煞有介事地用左眼“咬”住目鏡，十分夸張地做出“研究家”的樣子來。之后，鄂愛國上去看，十分仔細，說“真好看！哎，里面有一條黃杠，還有一些小白點……”有的看完后大聲說：“同學們快來看！……”同學們輪流地看著，有的看過一遍，狡猾地說：“我沒看清楚，我再看一遍！”別人看他這樣，又強烈地要求再看一遍。我由于太慌張，竟什么也沒看清，可是，又不敢要求再看一遍。怕弄壞了，賠不起這么高級的儀器。這節(jié)課真叫我們大開眼界！

王老師真不容易，因為學校里缺少教理科的老師，王老師就這樣，有時教我們植物學，有時教我們動物學和物理學，是我們的真正的“理綜”（理科綜合）老師！雖然上了年紀，仍然一心一意地工作著，自己家里是半邊戶，離學校只有一步之遙，為了提高我們的物理成績，還用課余時間為我們開辦“第二課堂”，自己的身體又不好，粉筆灰飛進他的喉嚨，要咳嗽老半天才能回過氣來……

在各科老師中，我印象很深的還有文界君主任。文主任長得竟有幾分像魯迅先生。他精神矍鑠，頭發(fā)根根直豎，濃濃的眉毛下小小的眼睛藏在瘦削的的臉上，就像遺落在草叢中的兩顆小黑豆。但只要談到正題，就猛然撐開眼皮，射出犀利的光芒來，在形似倒放的三角的臉龐上那張大嘴，就翕動口起來，滔滔不絕………

文主任管理學生極嚴厲。當時我們八年級二（1）班，有一個同學叫陳志輝。他身材不高，人很瘦，稍稍有點黑，小名就叫“黑仔兒”。喜歡唱歌兒、畫畫兒，善吹竹笛，學習也很認真。1986年9月15日晚，他的肚子疼，發(fā)燒，頭昏。第二天早上，肚子疼又發(fā)作了。到上午上第二節(jié)課，大概實在堅持不住了。就學習焦裕祿的“壓迫止痛法”：他仰面躺在板凳上，叫廖勝良坐在他肚子上。還叫田志華用衣角遮住他的頭腦。以為這樣既能堅持上課，又不被老師發(fā)現(xiàn)。卻被窗外巡視的文主任瞧見了。以為他在搗鬼，撞進教室，怒目圓睜，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敲他兩“栗鑿”。敲擊聲清脆而響亮，像極了寺廟里的敲木魚的聲音�！昂谧袃骸钡暮谀橆D時變成了田間成熟的桑葚，紅得發(fā)紫。等文主任了解情況后，叫他去睡，他卻不去，依然堅持聽課……

1987年2月8日，正月十一，才正式上課。下午，上課鈴響之后，我們的文主任大步流星地走上講臺。臉龐還是那么消瘦，但他穿了一件黑色的新呢子大衣，格外地精神。他轉身在黑板上寫下了課文的篇名。大家格外專注地靜靜地聽著。他講詩歌，他講得很生動，大家都聽懂了。那抑揚頓挫的講課的聲音把我們引到詩中優(yōu)美的意境中去。他知識淵博，生活經(jīng)驗豐富，講得很寬泛，卻沒有偏離主題，收放自如。同學們時而和他一起歡笑，時而沉靜下來，悄無聲息，和他一起“思接千載，視通萬里”……他還讓我們想象的那詩中的畫面，體驗其中的情趣。講完后，他讓我們提問，他都對答如流。我對身后的廖高林說：“文主任講得真好！”再回頭時，文主任已站立在我身邊。把我從古詩詞的意境中驚回來，魂飛魄散……

同學們常常說：“文主任一笑，我三天睡不著覺�！蔽闹魅螌ξ覀兒車绤�，當時很不理解�！皶r間人間走馬，歲月天外飛沙�！爆F(xiàn)在為人師，就慢慢地理解了。那時的教育管理其實很松散，但我們學校的老師一如既往地對我們這樣嚴加管束。

1987年9月9日，眼看第三個教師節(jié)將至，我們能給老師貢獻點什么呢？寫些“詩詞歌賦”表表心意，是我心中的愿望，但又不敢貿(mào)然動筆。早上，經(jīng)熊國平老師一鼓勵，便欣然命筆，題目是《園丁贊》，上午寫了一部份。晚上是學校包場放的電影剛放完，時間已是十一二點，我剛躺下，又被文主任叫去，叫我點燈用象征手法寫一篇。夜已很深，我有些懼怕，就說我睡在床上打腹稿，清早再寫出來。今天是農(nóng)歷十七日，遲到的月亮高高地掛在天空，外面如同白晝。我躺在床上苦苦構思，冥思苦想：寫老師像園丁吧，像燈吧，這是別人早已寫過的，再這樣寫不是乏味至極嗎？忽然，一只金黃色的蜜蜂向我飛來，正如“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哦，有了，蜜蜂不就像我們的老師嗎？“釀得百花成蜜后，為誰辛苦為誰甜？”啊，蜜蜂！我?guī)е鴿M足，進入了夢鄉(xiāng)！

1988年3月17日，英語廖家明老師叫我和李伯華、廖慧、廖勝良、田志華去他房里，原來是要我們沖刺全羅田初三的三科賽，特別叮囑我們抓緊時間，爭取考出好成績，為母校爭光。廖老師給了我?guī)妆举Y料書，教我認真看，還要做筆記。第二天學校就宣布取消星期天的假期�！皩τ谘a課，我是很不愿意！”早上掀開被窩，我就這樣說，但馬上后悔了，老師都在農(nóng)村有家室，半工半農(nóng)的，有很多家務和農(nóng)務活要做，卻抽空免費為我們補課，為學生犧牲自己，作為學生的你還有什么抱怨的？上午上課時，我學習很認真。中午吃完飯不久，又接著上課。班會課時，熊老師為了鼓勵我們準備三科賽，臉上擠出笑容溫和地說：“現(xiàn)在就要為三科賽和中考做準備，有機會就多選拔你們幾個。你們吃這點苦算什么。陳景潤搞數(shù)學，躲在黑屋里。廢寢忘食，不分白天黑夜，入迷地研究，草稿紙用了幾麻袋。歐立西沉迷科學研究竟然給自己寫信……”

7月30日，學校送我們到湖北大學參加奧數(shù)培訓。到了武漢，就像一下子被丟進蒸籠里，熱得要命，不到半天我就培育出一身痱子。老師講的《枚舉歸納法》《圓》《對稱原理》等，但是我們都沒接觸過，聽起課來如墮五里霧中。日子真難熬，我們一天天地數(shù)。廖祥明同學有時突然熱淚盈眶，我們笑他“男兒有淚不輕彈”。

8月5日，晚上我們在寢室看書，晏慶安老師帶廖家鋒校長進來了，他笑著問：“吃的夠不夠？睡得著嗎？”我們就跟他說廖祥明老掉眼淚，他說：“他從未出過遠門，但你們長期寄宿，應該沒多大關系！”大家開心地笑了。校長走時，還給我們每人10元錢，我們心頭的愁緒就這樣化解了……

再見了我們的對學生噓寒問暖常常借書給我看的文家松老師，再見了我們的把地理教得認認真真讓我們終生難忘的永遠談笑風生的肖成芳老師，再見了身材瘦高的不茍言笑的帶我們?nèi)ノ錆h參加數(shù)學競賽培訓的晏慶安老師，再見了我們的好學上進的把教材念得滾瓜爛熟的在我們賴床時把寢室門踢破了的政治余鋒老師，再見了我們的自視甚高把數(shù)學教得特別好而說話直來直去的夏興祥老師，再見了我們的講課干凈利落又言簡意賅的物理李繼希老師，再見了我們的學的是中文臨危受命轉而教英語的憨厚樸實的文道輝老師，再見了我的業(yè)務精良心高氣傲的吞云吐霧的化學肖邦云老師，再見了我的精明強干愛吃雪梨罐頭的給我物理啟蒙的周其文老師，再見了我們的臥薪嘗膽殫精竭慮一老一少的兩位廖校長……再見了我的起伏的青山、綿長的溪水，再見那根深卻葉茂的古老丹桂，再見了我的四角翹起的寫滿滄桑的廖氏祠堂……

當我今天在教育這條路上艱難跋涉，望他們的背影，“仰之彌高”……